中国大陆每年出书超过25万种，学术、思想、文化类图书，笔者可见的，占10％左右，约25000种。本文选择其中568种，作为分析对象，或可勾画2009年上述类别图书出版一些特点。

　　选择标准主要考虑代表性和销售量。在此基础上，按精彩、关注、动向、遗漏四项
，选择其中最重要（典型）图书，予以简短评论。

　　笔者一直认为，图书出版，是社会脉动的晴雨表。社会由人群构成，“社会脉动”，实质上是人心所动。比如，全球金融危机，必反映在图书出版中；中国作为传统大国，其近年表现，世所关注，必然是图书出版的重要选题。还有稍微隐蔽的脉动，未必引人注意，比如人类（特别是中国人）对德性（美德）政治的渴望，对往昔的追忆等等，也会在图书出版中有所反映。
　　有些作品的选择，或有歧义，应先说明。比如王跃文《苍黄》，灰娃《灰娃的诗》，张承志《敬重与惜别：致日本》等等，按传统分类，属文学作品，但笔者将它们当作学术、思想类著作，不问其立场，但看其价值。亦有相反情况者，不赘。

　　568种图书，是所见2009年首版（个别情况除外，比如新订再版罗尔斯《正义论》）同类书籍极小部分（约2％），无法圆满概括此类图书出版多彩的世界，甚至遮蔽掉一些重要趋势，比如有关世界各国历史作品的成批出版，必有缘由。另一些比较重要的趋势（热点），或众所周知，比如有关社会保障主题的作品，或持续热了许多年，比如“国学”、通俗“历史写作”，被笔者有意略去。

　　所有“图书出版”字样，皆指上述类别图书的出版。读者切记。

　　鸟瞰

　　1.一般印象。好于2008年，原因有二：纸荒得到缓解；社会局面相对稳定，——2008开年雪灾、“5.12”地震等自然灾害，“3.14”拉萨“骚乱”、“毒奶粉”等事件，火炬传递、奥运等大型活动，不同程度打乱了2008出版节奏。但精彩之笔不多，大约跟各公营出版机构忙于“改制”有很大关系。

　　2.表现稳定的出版机构。传统图书出版机构，仍是不可动摇的主力。表现优异的有：北京三联书店：《继承与叛逆：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陈方正）、《从甲午到戊戌：康有为〈我史〉鉴注》（茅海建）、《美国的言论自由》（［美］卡尔文）、《日本的思想》（［日］丸山真男）、《1944：松山战役笔记》（余戈）、《启蒙札记》（陈乐民）等。上海世纪集团：《战争与国家形成：春秋战国与近代早期欧洲之比较》（许田波）、《社会运动：1768－2004》（［美］蒂利）、《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巫鸿）、《经济理论与市场秩序：探寻良序市场经济运行的道德基础、文化环境与制度条件》（韦森）、《从礼仪化到世俗化：〈诗经〉的形成》（陈致）等。北京大学出版社：《马丁·盖尔归来》（［美］戴维斯）、《隐藏的宪法：林肯如何重新铸定美国民主》（［美］弗莱彻）、《荷马的启示：从命运观到认识论》（陈中梅）、《罗马政制史》（［意］马尔蒂诺，意大利社会党前总书记，已故）、《东海西海之间：晚清使西日记中的文化观察、认证与选择》（尹德翔）等。广西师大出版社：《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美］列文森）、《内藤湖南汉诗文集》、《抗议与忍耐的政治经济分析：东欧与拉美转型之比较》（［匈］格雷什科维奇）、《美国的迷惘：重寻托克维尔的足迹》（［法］莱维）。社科文献出版社：《气候变化的政治》（［英］吉登斯）、《网络社会：跨文化的视角》（［美］卡斯特）、《徐梵澄传》（孙波）、《抗日战争与中国知识分子：西南联合大学的抗战轨迹》（闻黎明）等。人民（东方）出版社：《韦伯政治著作选》、《陈布雷回忆录》、《公与私的思想史》（［日］佐佐木毅）、《社会的法律》（［德］卢曼）。中华书局：《从周边看中国》（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王明珂）等；人民大学出版社：《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象》（［印］阿马蒂亚·森）、《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侯宜杰）等；商务印书馆：《理论之后》（［英］伊格尔顿）、《走近“西洋”和“东洋”：中日世界意识形成的比较研究》（钱国红）等；江苏人民出版社：《哈贝马斯：关键概念》（［英］埃德加）、《毁灭的种子：战争与革命中的国民党中国 （1937－1949）》（［美］易劳逸）等；法律出版社：《中国近代宪政史上的关键词》（王人博）、《让宪法远离法院》（［美］图什内特）等；江苏译林出版社：《历史主义的兴起》（［德］梅尼克）、《秩序与历史（卷二）：城邦的世界》（［美］沃格林）等；新华出版社：《燃烧的多瑙河：匈牙利1956年事件真相》（侯凤菁）、《大博弈：全球政治觉醒对美国的挑战》（［美］布热津斯基等）等；华东师大出版社：《荷尔德林后期诗歌》、《政治观念史稿（第5卷）：宗教与现代性的兴起》（［美］沃格林）等；华夏出版社：《人应该如何生活：柏拉图〈王制〉释义》（［美］布鲁姆）、《古典诗文绎读·西学卷·现代编》（刘小枫）。

　　3.上升中的出版机构。每年我们都会发现一些突然崛起的图书出版机构，它们或很少被人注意，或颇有资历而转向，总之，表现不俗。近年最值得称道的，是中信出版社。中信社向以出版财经类图书著称，近年在学术图书出版方面，也有上佳表现。今年该社出版的重要图书有：《后美国世界：大国崛起的经济新秩序时代》（［美］扎卡利亚）、《站在经济学的高坡上：杨小凯纪念文集》（张五常 等）、《第二世界：大国时代的全球新秩序》（［美］卡纳）、《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7》（吴晓波）、《中国的经济制度》（张五常）等。中央编译出版社：《马克思〈资本论〉传》（［英］惠恩）、《让民主造福中国：俞可平访谈录》（闫建）、《从群众到公民：中国的政治参与》（［德］舒耕德）等。浙江大学出版社：《战前中国经济的增长》（［美］罗斯基）、《论美与德性观念的根源》（［英］哈奇森）。新星出版社：《这才是美国：如何在一个危险的世界中坚守我们的价值》（［美］斯劳特）、《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全球正义和公民认同》（徐贲）等。吉林出版集团：《西方公民身份传统：从柏拉图至卢梭》（［美］雷森柏格）、《希腊罗马名人传》（［古希腊］普鲁塔克）等。大百科出版社：《中国政治思想史》（陶希圣）、《曹汝霖一生之回忆》等。

　　4.给人意外惊喜的出版机构。在思想学术图书出版领域，它们从未引起关注，但今年以其姿态，赢得读者赞誉。中国法制出版社：《从非常政治到日常政治：论现时代的政法及其他》（高全喜）、《自然法：理论与实践的反思》（［法］马里旦）等。中国建工出版社：《明日之城市》（［法］柯布西耶）、《城市文化》（［美］芒福德）等。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苏联及其解体后的族性、民族主义及冲突》（［俄］季什科夫）、《民族与国家》（［英］沃森）等。知识产权出版社：《村庄审判史中的道德与政治：1951～1976年中国西南一个山村的故事》（应星）等。[next]

　　精彩17种

　　“精彩”，是基于读者投票所做的选择，底线是买了不会后悔，读过定有收益。更多时候，它们是年度重要图书队伍中的佼佼者。每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精彩”，这里选出的，只当是另一扇窗户。17种图书，分为四组。
第一组：《坏世界研究：作为第一哲学的政治哲学》、《串接的叙事：自由、秩序、知识》；《盘旋的思想：知识、秩序、自由》（汪丁丁）、《人应该如何生活：柏拉图〈王制〉释义》、《启蒙札记》、《朝闻道集》、《梵高奶奶的世界》、《继承与叛逆》。

　　这一组是纯思想类作品，7种。

　　赵汀阳《坏世界研究》，是他四年前出版的《天下体系》升级版。该书最重要的贡献，是厘清了发明于周代的“天下体系”，经过秦汉帝国建立，而彻底失去其光彩这一重要事实。今人津津乐道的“朝贡体系”，其实是“天下体系”的伪版本，与之毫无共同之处。赵同时分析了发源于古希腊的城邦（民主制度），与“天下体系”相对照。他认为，天下体系虽出于权宜之计，但经数百年演变，俨然发展出一套原则，对未来世界政治格局的建构，具有极为诱人的启发和示范。

　　汪丁丁有关知识、秩序和自由的论述，计划出三卷。目前读者看到的，是其中两卷，叙述逻辑为自由－秩序－知识和知识－秩序－自由。可以清楚看到，“自由”是作者关注的中心，“知识”是人们认识自由的把手，而“秩序”是实现自由的工具并规定其边界。自由是人的出发点，也是归宿。值得一提的是，在汪的叙述中，“自由”不期然带上了“乡土”气息。这似乎暗示，自由的原则，与呵护其成长的土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启蒙札记》，是陈乐民先生去世后，由女儿帮忙结的集子。启蒙，是陈先生一生念兹在兹的话题，直到去世前，他仍未停止思考。或许在一些人那里，启蒙话题变得老旧，甚至多有质疑。但以陈先生学贯中西的背景，一生孜孜??于此，正说明此一问题一个半世纪来并未真正解决。层出不穷的吊诡事物，再三登场亮相，不恰好证明陈先生的努力，仍有其不可回避的意义？按年齿，周有光老先生该是陈的长辈，思考的问题，却几乎在同一轨道上。《朝闻道集》多数篇章，出自周老先生百岁后，思想的视野，并不因年龄而有少许收窄，毋宁说，更广、更深、更透。活过整整一个世纪的老人，把什么都看透，不稀奇，还能心系这个世界，把思考录于笔端，几乎可称为我们时代的圣哲了。江华与母亲合著的《梵高奶奶的世界》，是一部难得的大作，它从两个方面给我们启示，并成为周、陈两位思考的活生生的注释。它打开了一扇被遮蔽已久的世界的大门，让当今的人们看到“初民”生活的心理基础，也给人们憧憬未来生活，留下可触摸的想象空间。

　　第二组：《韦伯政治著作选》；《这才是美国：如何在一个危险的世界中坚守我们的价值》。韦伯政治著作选集，坊间期待已久。作为社会思想家，韦伯一生的关注，不曾离开政治，所以有“政治作为志业”传世。但他最震撼人心的，是对德意志民族丧失政治情怀的严厉警告。他警告德意志人，如果德意志沉溺于自夸和享受，不能将自己引上追求自由的道路，必将成为人类灾祸的渊薮。斯劳特，这位美丽的欧洲移民后代，全身心用于考虑美国之所立国，走到强盛的重要价值，过去的年代，遇到怎样的麻烦，是否还有机会找回它们，为未来世界重树榜样？她要处理一对并不难以理解的关系：力量与原则。在上海的一次讨论会上，她说，美国人并不总能处理好这对关系，虽然它确因坚守原则获得力量。她确信美国人有能力重新建立守护原则的基地，基于此的力量发挥，并对人类有所贡献。斯劳特的思考，对我们有着不可忽略的启发：坚持什么样的原则，获得怎样的力量。

　　第三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史研究》、《问史求信集》、《灰娃的诗》、《苍黄》、《周作人传》。这组“精彩”，是关于我们自己历史的。杨奎松《建国史研究》和阎长贵等《问史求信集》，我在《南方周末》上有过长短不一的评论，此不赘述。把三部看似文学作品的书籍放在这里说，自有理由。灰娃13岁参加革命，中共老干部。她从不知诗是什么，也不知政治为何物。但她的世界，天然是由诗和政治组合而成，只是被遮盖得深且久，直到她随部队进城、“文革”遭遇政治灾祸，那世界才慢慢苏醒。只有一只鸟儿还在唱/唱也打不破/冰一样的寂灭静默/我们不再会请求/倦于幻想 可是/预言的鸟儿啊/你能不能用你那/清越洪亮的歌 祝贺一个/明丽的日子诞生么？且看阿多尼斯：我的祖国和我/身披同一具枷锁，我如何能同祖国分开？我如何能不爱祖国？……你真正的凯旋，在于你不断地毁坏/你的凯旋门。灰娃与阿多尼斯唱的是同一首歌，阿多尼斯铿锵作响，灰娃九曲回肠。

　　王跃文的《苍黄》，是以小说面目出现的政治学作品，作者未必意识得到。用一位观察家的评语，作品“浑圆而深透”——如此关于中国当下政治的学术作品，我们发现过么？没有，一部也没有。《苍黄》30万言，描写了中国现实政治所有方面，从人大选举到互联网管制，从官场升降规则到扫黄打非一般过程，叙述“浑圆而深透”。《苍黄》出世，使王跃文一跃而成为集观察和思想力度于一身的不多见的作家。

　　《周作人传》，相信是止庵迄今用力最“猛”的作品。盖因传主与作者本人，隐微地同气，无论思考、作文的路数，还是为人观事的样式。周作人（研究）是个难题，难不止在资料，在于气场和背景。止庵知难而进，进出了格调和水平。为保持周作人思想的原生样貌，作者写作多用引文，且行文半文半白，意境对，感觉尤其正道。作品的贡献，在于挖掘出周的许多思想，恰好是后来人们不曾记得的，或有意无意忽略的思想轨迹的开端，现代中国思想，说滥觞于周，不为过。

　　第四组：《东亚世界形成史论》、《司徒雷登日记：美国调停国共争持期间前后》、《燃烧的多瑙河：匈牙利1956年事件真相》。这组作品，主题离我们今天的生活，时空或远或近，却依然剪不断理还乱。韩昇的《史论》和侯凤菁《燃烧的多瑙河》，我先后评论过，这里只各说一句：新一轮东亚世界格局的演进，忽地又朝我们迎面扑来，看看历史，想好今天，读韩作大有裨益。侯作对1956年匈牙利事件的梳理，或是我们寻求更多真相的梯子。

　　作为学者的司徒雷登，颇为诡异地卷入国共政争，说不上是他个人的不幸，应为当事三方——国共加美国，留给世人躲不过的遗产。尽管日记是一家之言，却给读者找寻当时人、事较为可靠的一家脉络，殊为珍贵，是此前大陆面世的几部传记作品有力的证人证言。[next]

　　遗漏15种

　　“遗漏”，是我们几年前的“发明”，特指品质与“精彩”可以比肩，本应引起重视，却少有人注意的作品。“遗漏”数量比起“精彩”来，如不是更多，至少不少。“少有人注意”，不关乎销量，它们多数卖得都不错，只是专业期刊尤其相关媒体评论殊少。把它们专门拎出来，以期在您未来的阅读计划中，能给予应有关照。15种图书，分为四组。

　　第一组：《战前中国经济的增长》、《民国时期中苏关系史：1917－1949》、《革命逸史》。《增长》，是迄今关于民国时期经济发展情况的出版物中最全面的一本。此作关于抗战前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产业结构和布局、对外贸易、金融市场发展等描述，长期游离于我们知识之外。《中苏关系史》，沿两条线索勾画中苏关系全貌：一是中苏政府关系，一是中共与苏共－共产国际关系。材料翔实，涉及两重关系的所有重要方面。值得记述的是，两重关系中，苏联（共）所获之丰，令人唏嘘。

　　第二组：《敬重与惜别：致日本》、《走近“西洋”和“东洋”》、《从周边看中国》、《战争与国家形成》。这组图书，一是有关中国外部关系；一涉及早期国家形成的中西对比研究。几部作品都具有开创性质。张承志《致日本》，钱国红《走近“西洋”和“东洋”》，笔者都有相关评论，此不赘述。许田波《战争与国家形成》，尽管出版后引发争议，但仍不失同类题材上乘之作，她的大胆猜想，中国民族国家形成早欧洲千年，或会引发同专题研究热潮。《看中国》，是一次国际学术会议的论文合集，多数篇章对从外部认识历史上中国在东亚的核心作用，以及双边、多边国家关系，都极具价值。

　　第三组：《从礼仪化到世俗化》；《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神似祖先》、《村庄审判史中的道德与政治》；《马丁·盖尔归来》。这组图书是历史、社会人类学和社会生物学著作。戴维斯的《归来》，通过极富戏剧性的故事，还原了16世纪法国的地方政治和社会生活；应星的《故事》，展开背景是中国西南的一个山村，跟戴维斯《归来》相似，亦从司法审判入手，试图呈现一个特定年代山村的政治与社会道德样貌，以及对司法过程有形无形的影响。王明珂的《英雄祖先》，一反《羌在汉藏之间》叙述的族际认同模式（“化陌生为熟悉”），提供了族际认同的“化熟悉为陌生”视角，极大丰富了人们历史与民族认知的视野。“历史心性”说，是该作描写英雄祖先在凝聚族群意识中所起作用的理论创设。郑也夫的《神似祖先》，是社会学家使用生物学工具，研究人类行为和意向的典范之作。我们行为的精神内涵，无法也无必要回到祖先，但它们却可“神似祖先”。

　　第四组：《美国的言论自由》、《隐藏的宪法》、《后美国世界》。这组图书，皆与美国有关。《言论自由》，可看作基于法院判例的美国言论自由史。这是因为，言论自由原则，当与具体情境有关时，才显出无比生命力，而法律帮助确立（乃至约束）“具体情境”的边界。作者认为，对言论自由的威胁，首先且主要来自政府，所以政府应慎待各种言论——这不仅体现政府的执政质量，也是社会永葆活力的根本。《后美国世界》，是年轻的印度裔美国战略家扎卡利亚为美国规划未来的代表作品。作者认为，群雄并起，并不必然导致美国放弃全球领导地位，但如何与崛起的各大国相处，考验着美国领导人的智慧。[next]

　　动向

　　图书是思想的载体，“动向”便是思想的动向，或潜或显，显到一定程度，是谓思潮。

　　一如既往，2009年的图书出版，依然呈各种思潮风向标的特征。比如人民渴望实现宪政生活，这类图书便琳琅满目；群体性事件，一波一波卷起，为维稳出谋划策的作品，便成群结队走向市场；视野和能力所限，笔者只能从书架上抽出最耀眼的“动向”，做简短评述。

　　1.“中国模式”论。该“动向”久远的轨迹，可寻到上世纪90年代初的《第三只眼看中国》和晚几年上市的《中国可以说不》。2006年前后，“大国崛起”之议，是重要间奏。几乎同时，“北京共识”出场，代表作为《中国与全球化：华盛顿共识还是北京共识》（2005）和《中国模式与“北京共识”：超越“华盛顿共识”》（2006）——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模式”论与“北京共识”的孪生关系，此作也是2009－2010愈加响亮的中国模式论的源头。2007、2008，有相关主题著作出版，但影响力远不如前者和2009年以潘维领衔的《中国模式：解读人民共和国的60年》和奈斯比特侧翼呼应的 《中国大趋势：新社会的八大支柱》。

　　为分析方便起见，我把2010一开年便推出的两部相关著作，郑永年的 《中国模式：经验与困局》和英国人雅克更雷人的 《当中国统治世界：中国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衰落》，引荐给各位读者。

　　有关中国模式的议论，最表面的特点，是论者身份。奈斯比特和雅克不用说。郑永年，海外华人学者。潘维，留美博士。或许境外留学的经历，使得他们对什么是中国模式，比单纯的国人和“土鳖”学者体会更深？郑永年的著作比之其他，稍有不同，从副标题看得出——他还讲了中国模式的“困局”，虽然“经验”是他论述的核心，这与潘维主编的文集，如出一辙。什么“经验”呢？六十年叙述：没有前三十年（1949－1978）的铺垫，便没有后三十年的成就，六十年是一个整体——潘作副标题直截了当道出这一旨趣。

　　比起郑、潘两位，奈斯比特更有意思，他径直给出中国模式的八大特点，“新社会的八大支柱”，说是“大趋势”，但“新社会”的结构却呼之欲出。奈斯比特以未来学家著称，所以他没有郑、潘两位六十年叙述的负担。从他的论述，几乎可以立即推导出，中国“新社会”模式，是人类未来的范式。

　　雅克的著作，据说首印量惊人，与他作品的题目一样惊人。雅克大无畏，因而更加彻底，他的论述，不仅覆盖了郑、潘两位，也远超奈氏，他在论证西方衰落不可避免的同时，大声宣告“中国统治世界”的美妙而动人的前景。

　　而甘阳的“通三统”、韩毓海的 《五百年来谁著史》，将叙述场景拉得更开，500年，正好涵盖西方资本主义兴起以来的全部历史时段。姚余栋《重燃中国梦想：中国经济公元1－2049年》——不仅把甘阳之一统全数收入囊中，还向后开了半个世纪先河，气概非凡。

　　2.国共史叙述。这是近10年经久不息的话题。2009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无一部中共（建国）全史问世，令人遗憾。金冲及先生的 《二十世纪中国史纲》，算国史，虽然大部讲述中共（建国）历史，但该作从体例到核心叙述，大有商榷余地。杨奎松的国史研究著作，是若干年论文结集，尽管出色，涉及的题目和时间却都很有限。如此，另两类作品，便显得十分突出。一是前领导人的著作，像《朱?基答记者问》，田纪云《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唐家璇《劲雨煦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刘丽英的 《往事回首》，作者饱含深情地倾诉了几十年来埋藏在心里的巨大悲痛：“文革”浩劫中，作者作为沈阳市公安局的人事干部，成为砸烂公检法的受害者，丈夫、母亲均被迫害至死，社会动荡，群魔乱舞，可谓人间惨剧，不堪回首！一是老一代领导人的回忆，如《谷牧回忆录》、《耿飚回忆录》、《伍修权回忆录》等等。

　　相较，民国研究的图书出版，愈发活跃，且向纵深发展。举其重要者，如：《1944：松山战役笔记》、《陈诚回忆录：抗日战争》、《陈布雷回忆录》、《西南联大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参政不知政：大时代中的陶希圣》、《毁灭的种子》、《蒋经国论》、《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父亲的战场》、《国民党高层的派系政治》、《郭汝瑰回忆录》、《民国人物列传》、《白崇禧口述自传》、《曹汝霖一生之回忆》、《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对外关系》等等。
2009是五四运动90周年，只极少量主题作品出版，如叶曙明 《重返五四现场：1919， 一个国家的青春记忆》、丁耘《五四运动与现代中国》、杨念群《“五四”九十周年祭：一个“问题史”的回溯与反思》等，殊感遗憾，记下一笔。

　　结语

　　一个纷繁复杂的时代，必不可缺少思考其当下和未来的人，思考的质料，一是现实政治－社会生活中发生的每件事物，以及活跃其间人的行为和背后的哲学，一是文字记载的书本，两者不可偏废。书籍出版的意义，正从两个向度促进人们的思考：它们本身是人思考的记录，它们推动实践中人的思考。人的思考不废，图书出版亦不会失去价值。
今天，我们所能做的，是点滴记录那些对我们的生活发生重要影响的书籍，——它们如我们的身体一样，与我们的大脑形影不离。然而大脑与身体并不总是步调一致，对重要图书的错过，是我们人生残缺的一部分。出版不完美，阅读、思考亦不会完美。我们有理由对来年保持期待。

[时间：2010-12-02  作者：刘苏里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