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所有关于传统媒体最终将消失的预言都集中在纸质印刷媒体上，并留下了相当长的过渡期限，人们似乎预想到这样的场面，无数闪光灯的笼罩下召开新闻发布会，很多传媒集团在哀伤的氛围下宣布，印刷机从此将停止转动，新闻将完全以数字化的形式出现。

　　上述场景被认为是一种渐进渐变过程的结果，就好像沙丘在沙漠里随风飘移，最终改变了绿地的形状和位置，又好像进化过程中逐渐出现的生物行为模式改变一样，受众的行为模式逐渐改变，修辞和排版方式逐渐改变，最终数字化新闻时代全面来临。而现在的新闻品牌《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和《华盛顿邮报》被带进整个渐变过程迎接挑战，但它们始终坚守着印刷传媒的最后阵地，会在很长时间内在原始新闻来源上处于主导地位。

　　然而，万一传统媒体消亡的速度比设想要快得多呢？就好像沙漠上突然吹来一阵飓风，所有沙丘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形状和位置，地貌变得面目全非，尤其是《纽约时报》这份世界大报之经典，会不会像有些机构预测的那样在今年5月结束营业？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去年10月发布的盈利报告显示，《纽约时报》必须采取重大措施，否则在未来5个月时间里公司将可能无法偿付4亿美元到期债务。

　　去年10月底的时候公司的所有负债已经超过10亿美元，当时公司的现金余额仅有4600万美元，从信贷市场的状况看时报不可能在短期内获得大量借贷，因为其所有债务已经被评为“垃圾”级，公司股票在资本市场上表现也很糟糕，股价大幅缩水，股票被评为“垃圾股”。综合情况显示，报纸的前景并不乐观。所以悲观者一直觉得，《纽约时报》印刷版的死亡是迟早的事。

　　针对今年5月公司将无法应付到期债务危机一说，去年10月时报发言人不温不火地回应说：“作为现金使用情况分析的组成部分，我们正在评估未来重新获得财务支持的可能性，基于与借贷方的谈话，希望在部分债务到期之前，我们有能力解决债务和信贷问题。”这个回应被已经在对公司困境进行跟踪分析的《硅谷观察》进行了聪明的、深层次的解释，其领导人亨利?布罗吉特（HenryBlodget）在网上说：“‘希望在部分债务到期之前，我们有能力解决债务和信贷问题’的意思就是很有可能在债务到期之前，根本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报纸的信贷危机主要是因为持续减少的、并且减少速度正在不断加快的发行量、锐减的广告收入以及80年来最糟糕的经济形势。到了去年12月，公司股票已经下跌得非常厉害，以至于从理论上说只要10亿美元就能购下《纽约时报》。时报前主编阿比?罗森索（AbeRosenthal）经常说，不能想象没有《纽约时报》的日子，这个时代或许就快要来临。

　　当然，到今年5月《纽约时报》就不复存在的可能性并不大，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还有很多选择可以延长这张报纸的寿命，公司已经减少了股票分红，这是报纸所有者苏兹伯格（Sulzberger）家族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今年第一个季度，股东自1965年报社公开上市以来首次没有分红，而去年全年的分红金额是2500万美元。但是在节约现金流的同时，大量消耗着报社现金的是对新媒体急需的大量投资。公司已经出售在2007年落成的，由著名设计师RenzoPiano设计建造的造价6亿美元的新总部大楼，当时新闻数字化对报纸核心业务的威胁还没有完全显示，而报社已经以新总部大楼抵押贷款。时报也有机会出售之前收购的失败报纸《波士顿环球报》，或者干脆将其关闭，报社本身已经意识到《纽约时报》将进入一个艰难的传媒资产出售的年代。它还有机会出售在“纽约红袜队”的股份，关闭或者出售一些更小的资产组成部分，或者干脆甩掉About.com，当年购买这个网络产品被很多人认为是失败的投资，但是现在它成为纽约时报公司投资中收入唯一呈增长趋势的经济来源。在采取所有这些措施之后，也许还有更多的措施，报社还可以大规模裁员，尽管执行总编比尔?凯勒承诺过不会让这事发生。

　　或许大卫格芬（梦工厂制片人之一，娱乐界大亨），布隆博格（纽约市长，巨富）或者卡洛斯?斯利姆（墨西哥电信大亨，拉丁美洲富有的人）中间的一人会购买《纽约时报》，作为自己名下众多资产中的又一项战利品，分担报社的一些痛苦。就算是传媒大亨默多克，即便已经在收购《华盛顿邮报》上出了大笔冤枉钱，还是耐不住诱惑，想把《纽约时报》纳入自己的传媒帝国。但是有山姆?泽尔的前车之鉴（曾经以82亿美元收购美国第二大报业巨头论坛报业公司，结果1年后公司宣布破产，债务高达130亿美元），这些亿万富翁的自负多少会被打击，更何况经历金融风暴洗礼之后，以往的富翁现在也不那么富有了。换一种可能性，微软、Google，甚至是哥伦比亚全球广播公司可能会购买《纽约时报》，以非常廉价的价格，之后将时报分割成很多小部分，主要是一个新闻工厂，用内容来吸引网站浏览率。

　　无论未来几个月会发生什么，《纽约时报》注定要经历重大的、痛苦的转型期，也许情况发展比我们料想的会更快，我们熟悉的《纽约时报》将不再有印刷版本，这个公司将不复存在，而是变成很多新的小公司。去年12月，监管媒体健康运作的惠誉国际机构预言了一场全国性的报纸破产：该组织预言大多数报纸和报社集团将会资不抵债，在2009年不得不被关闭或者进行资产清算，到了2010年的时候，很多城市很可能没有一张印刷版的日报。

　　印刷版日报新闻业的倒闭将预示很多事情，对于那些年龄大到每个星期天的早晨记得到门口拾起一份周日版《纽约时报》的人来说，这意味着塑造我们成年生活的一种文化仪式的彻底结束。也意味着数千名聪明的中产阶级作家、记者和迄今为止还陶醉在自由思想海洋里的大众知识分子，他们崇尚的波西米亚式城市生活的终结。这同样会严重削弱媒体作为民主监督者的角色重要性，网络的支持者或许会说，互联网会催生一批由职业选手和业余选手混合的“公众记者”填补以上的空虚，但是，至少是现在，我们还看不到一家互联网机构能把握传统媒体多年培育的新闻来源和报道经验，更不要说派出记者到孟买和伊斯兰堡，而这些记者都具有分析复杂的印巴冲突的能力。

　　更有可能的权宜之计是，《纽约时报》以及其他重大报纸开始只发行电子版本，也许会将盈利能力稍强的周日版继续保存一点时间。现在，几乎大部分阅读《纽约时报》的读者都是在线阅读的，即通过nytimes.com的网站，在去年10月，该网站录得2000万独立用户，在所有新闻类网站中排名第五，作为报纸网站这是令人惊奇的成绩。但是10月份的用户增多很可能是因为大选。与此同时，印刷版的报纸在10月期间每日销量还不到100万份，而且还在不断减少，就连周日版的报纸销量也只是140万份，同时也在不断减少。印刷版和网络版的时报内容并不完全一样，但是网络版无疑成倍地延伸了报纸的覆盖范围。

　　问题在于，只有100万人是花钱买报，作为实质上消费报纸的人，这些人群也是广告商愿意花上万美元刊登一版广告的理由，2000万个网络消费者没有花钱，也不是广告商诉求的对象，可以说，这100万人比那2000万人要远远值钱许多。按照现在网络版的经营，报社只能支撑20%左右的员工，一旦裁员80%，短期内一定会影响《纽约时报》采集新闻的能力。

　　如果对于传统新闻机构以及高品质的新闻报道传统即将寿终正寝，你听不到太多嚎哭，看不到太多捶胸顿足的场面，那是因为大多数公众已经被训练得习惯性地低估新闻记者和新闻报道的价值。互联网鼓励快速、懒惰的新闻消费，事实上，更彻底消灭了不同新闻品牌之间的意义重大的区别。今天在Google上搜索到的有关中国的新闻有可能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来源，当新闻来源被广泛延伸到可以分享的程度，新闻就能出现在世界各地，《洛杉矶时报》的文章可能出现在《华盛顿邮报》上，反之亦然。

　　上个世纪70年代，当《纽约》杂志出现并首次威胁到时报传统上控制的落魄上层中产阶级的据点时，当时的新闻执行主编AbeRosenthal开始执行经营战略，这种战略在全国范围内被无数的报纸复制，却削弱了严肃新闻报道的感知价值。打着“服务公众”的招牌，《纽约时报》开始走向一份更加注重于生活方式的而非新闻价值的报纸，这种转变在短期内似乎是可以盈利的，一时之间，“逃逸”、“品位”“Tmagazine”这些东西帮助保全了报社的驻外机构，实现了大量的企业报道，也成就了许多瞄准5项普利策大奖的优秀记者。但是也逐渐地空洞了品牌的新闻价值，因为一份《纽约时报》已经变成消费完就可随便丢弃的废纸。相对来说这些关乎生活质量和生活品位的文章读起来更轻松、更有趣，于是苏丹饥民的报道失去了头版头条的位置。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在读完之后能让你回味、让你留恋的新闻故事，没有几个人会因为“周四型格”（ThursdayStyles）这种每周购物解析版面的结束而泪眼婆娑。

　　后印刷时代的《纽约时报》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必须让网络版的《纽约时报》有利可图，经过重新改的网站可以报道综合来源的消息，有可能是时报直接获得的原始新闻来源，也可以是外界机构在获得时报授权后，以诚实态度获得的新闻。这让《纽约时报》得以利用它“来自曼哈顿西区上层”的世界品牌对全球进行细致报道，却不用向全球每个角落派遣记者，也不需要逐字逐句地考虑排版字符大小。一种乐观的结局是，幸免裁员的记者们，现在其实是记者兼博客们，可以更充分地利用他们的灵活头脑，也利用其他人的智慧，加工来自自己和别人的报道，呈现给读者的是更综合、更贴切的关于世界的看法，这种新闻报道是传统媒体囿于种种限制无法做到的。《纽约时报》的读者们也能获得更多的、更广泛的世界资讯，内容和范围都是一般的印刷出版物远远无法达到的。

　　《纽约客》杂志的编辑大卫?瑞尼克（DavidRemnick）指出，去年11月孟买发生恐怖袭击的初期，当时的博客记录和当地报道的表现都非常出色，让人吃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经历卡特里娜飓风之后的新奥尔良。2006黎巴嫩冲突发生的时候，人们可能从各种渠道了解进展和真相，而所有信息来源都很热心、可靠，因为《国土报》（以色列报纸）替代了《纽约时报》。就像社区内医院综合各方面意见决定购买昂贵的核磁共振成像设备那样，新闻机构们会发现网络允许，或者说强制其专心于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发展专业，同时帮助各地各种刊物的记者发现新受众。

　　这样的话，nytimes.com会成为一个更大型的、更优质的、更没有党派观念的theHuffingtonPost.这家网站在某些更聪明、更有钱的竞争者出现之前，会是未来新闻业的蓝本：有健康的消息聚合渠道、有大量的撰稿人、有持续提供的原始报道。这些因素的结合使得HuffP有能力去挖掘新闻，能在一个得到广泛交流的区域聚拢信息，可以使用最小的成本给读者提供最多的新闻。HuffPo尚未拥有，至少目前尚未拥有的，是一群能专业进行新闻收集、能进行深度调查报告、有高水平报道能力的撰稿人。但是后印刷时代的《纽约时报》揣有一本这样的花名册。

　　毫无疑问短期之内，新闻界会有一轮残酷竞争。如果《纽约时报》的员工有80%被迫离开，其中很多人不可能在别的新闻机构找到类似工作。但是从长远看来，新闻业不再背负着重担，被迫去整合一个综合性新闻产品，让其符合人群的生活方式和品位需要，此时的新闻业将迎来新时代，有机会证明为什么真正的新闻举足轻重，同时好新闻是值得花钱购买的。最优秀的记者会生存下来，最后茁壮成长。有些人会被扩张中的HuffPo挖走，（HuffPo在印刷版竞争对手遇到麻烦时已经吸走了大量优秀记者），也有一些记者被必然出现的模仿这种商业模式的竞争者，甚至像TalkingPointsMemo这样的小型新闻公司争抢。最后还有一些会作为独立记者而获得成功。如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Friedman）、保罗?克鲁格曼（PaulKrugman）和安德鲁?罗斯?索金（AndrewRossSorkin，DealBookbusinessblog的编辑，现在已经是《纽约时报》的摇钱树了。这样的人物在公开市场上是千金难买。对他们这类人来说，成为“个人品牌”的这种鼓舞人心的经验会让人兴奋，可能比作为团体一员赚取分成来说更赚钱。

　　最后，《纽约时报》的死亡―――或者说它的印刷版的死亡―――难免让人伤感，也是对美国新闻业界的一次重大打击。但是这是一场灾难么？从长远来看未必。

 

[时间：2009-04-13  来源：中国站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