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书人到读屏人:我们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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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生活于十五世纪中期(1400年代)的约翰内斯·古腾堡在斯特拉斯堡发明了现代意义上的「铅字活字印刷术」,迅速燃起了一次媒介革命,欧洲在50年中用这种新方法印刷了三万种印刷物,共记上千万份印刷品。

  神权乃至王权专制时代对知识的垄断忽然遭遇了滑铁卢,知识的迅速普及导致了欧洲的文艺复兴与科学革命。

  倒退三百多年的宋朝,毕昇发明了世界最早的活字印刷术「泥字活字印刷」,随着书籍的增多普及,北宋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的知识大跃进。

  沈括的《梦溪笔谈》随即出现,儒家学术从社会伦理层面一跃而进入对宇宙、人生、知识论的整体探讨,智识阶层对社会国家的全面关照成为此后中国历史的基本形态。

  当然,书籍的普及与东汉的蔡伦也有莫大关系。

  纸与印刷术的结合,缔造了人类的「阅读史」。

  试想在汗牛充栋的竹简时代,在欧洲的羊皮书时代,一万头牛拉的书,居然抵不上如今一个拇指大的U盘。

  当我在深夜凝视着眼前闪烁的屏幕,不免在历史沉浮跌宕的想象里喟叹科技的力量。

  曾几何时,整个社会族群中「读书人」的强力崛起,智识的开放状态带来了「个体最大可能的自我实现」,历史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急剧加速期。

  如今我们甚至于恐惧于「科学的力量」——它的无限制的发展,它的造福与毁灭的力量。当科学随着「读书人」的离散性而带来了对宇宙的探索和微观世界的呈现之际,人们并未意识到它同时带来了一种「新的无法描述的反智倾向」。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美国的社会学家已经发现,社会大众的阅读趣味已经被媒体分割。

  约瑟夫·塔洛所著的《分割美国Breaking upAmerican》中说:「美国社会的生活方式正发生革命性的改变,人们塑造媒介的方式同样发生了革命性改变。这种改变与家庭具有的视听选择的重大变化相互影响。」作者注意到美国「正在经历社会塑成型媒介和阶层塑成型媒介之间的重大平衡转换」,而这种转换所鼓励的生活形态的分割对社会结构是不健康的。

  在中国,个体所具有的视听选择的重大变化经历了两个重要阶段。

  第一是电脑的大量普及和互联网媒介的爆炸,把大众从电视模式吸引到了电脑模式中;

  第二是智能手机的普及,将人们从电脑模式吸引到了手机模式中。

  第一次变化导致了传统巨型电子产品企业面临联想、戴尔、IBM的强力冲击,第二次变化塑造了苹果、小米、华为、三星对PC机市场的再一次颠覆。

  随着技术革新与硬件产品的洪水涌来的,是人们的视听模式的无形转换。这种转换伴随着的是人们在辨识力匮乏状态下对「内容」的被动接受,而电子传媒的幕后黑手极力地迎合与引导人们走向「碎片化」的阅读习惯中。

  这种习惯又有如下几个显著特征:

  第一是阅读内容的新闻化;

  第二是阅读内容的简短化;

  第三是阅读时间的碎片化;

  第四是阅读行为的业余化;

  第五是内容生产的娱乐化。

  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年阅读史的「读书人」,哪怕我自己一直是一个互联网行业的从业者,仍然无法想象自己从一个「读书人」到「读屏人」以如此迅急的速度体现在自身的行为中。

  「低头族」的出现与人们对抗无聊的手段,均受制于手机硬件与软件提供商。这些商家具备的技术力量和无限的复制能力,并没有相应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累积的力量」。

  仓促的内容制造和恐怖的竞争形态与新媒介造神运动的有机结合,带来了传统阅读模式的毁灭。

  在智能手机尚未在中国大面积普及之前的互联网时代,人们从传统阅读物到电子阅读物经历了相对缓慢的转换期,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欣欣向荣的青年一代还乐于去西单图书大厦徜徉,感受纸质书籍的馨香,穿插于书墙与人流之间流连忘返。

 那时的书城不打折,最多也就九五折。那时的女孩还看得进去铅字,公园的长椅和雨后的池塘边常有读书的身影——假如打一把伞就更好了。

  媒介的力量还不足以分割人群。然而,互联网早期的论坛模式与后来的社交网络导致的「人们只与相似的人为伍」的那种碎片化的「肖像部落」,不仅仅导致了人的阅读模式和社交模式的改变,也深刻影响了媒介产业。

  在社交媒体时代,人们还乐于在网络论坛与博客上展示自己的影响力,大到政客与明星,小至贩夫走卒,均可以在同一个巨大的平面上相互交织,这种心理狂欢拉近了所有人对虚拟世界的真实期许,并在游戏中忘我的游弋。

  微博时代则第一次打乱了人们对「陌生人」的狂乱的好感,选择性与相似性将人们分割开。人们谈论的只是自己喜欢的,接受的只是自己理解的,最重要的,阅读的只是「彻底碎片的」。

  至于微信时代,受众已经退回到社交相关性很强的以自我为圆心的半径内,人们的阅读更加具有「肖像部落」的特征,我甚至怀疑有这样的微信公众号存在——它只为一个读者服务。

  一个作者同且仅同一个读者定期在手机上通过文字交流,有什么不好吗?没有。假如这个作者是莎士比亚或雨果,那这个读者完全有理由蔑视一座盛满了课外学习资料的图书馆。

  电子媒介已经从传统的书籍阅读,横跨到了图片、视频乃至虚拟情境的领域,这种无限性与便捷性,到底利弊如何,我不敢说,但是回想自己多年的阅读史,看着马路上、楼道里、地铁车厢中那些旁若无人的「读屏人」,看着那些挂在车厢扶手套环上的年轻一代,面对所有人都凝视着屏幕的面孔,我怎么就感觉忧心忡忡呢?

[时间:2017-04-24  来源:创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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