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人来说,六十岁肯定是一个应当休息、在家里儿孙绕膝、尽享天伦的年纪了,可年过花甲的王淮珠老师仍然象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依然在她为之奋斗了整整大半辈子的印后领域里辛勤的耕耘着。
那么王老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有着怎样的经历?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对这样一个老人的好奇,昨天我们必胜网一行专程拜访了王老师。说实话,直到敲开王老师家门的一刻,我一直在紧张,人家是那么大的一个专家,会不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要是这样的话,我的访问就有点麻烦了,要知道我毕竟只是一个入行时间不久的小字辈。
可就在见到王老师的短短几分钟内,就把我先前的疑虑完全打消了,在我面前的老人是一个和自己母亲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太太形象,让人很快就能产生一种亲切感,先前的忐忑和不安早就不知飞哪去了。
谈话是从一根烟开始的。
王老师(以下简称王):“我这一聊天,说点事儿,就爱抽一根,岁数大了,也没什么嗜好,年轻时候想戒也没戒掉,后来一想干脆也不戒了,对了你也来一根,会么?”
必胜网记者(以下简称必):“王老师,谢谢,我不会”。
这时候在一边的同事让我漏了馅,“他是大烟鬼了,在您这装呢”
心想这下完了,苦心经营在前辈面前的好形象就这么被戳穿了。
王:“没事在我这你想抽就抽,你还真来巧了,就这么几根了,徒弟送的,台湾烟,来尝尝。”
必:“王老师,给您点上。”
王:“不用,各点各的,我这也有家伙(手里的打火机)”
这根烟抽上,房间里除了烟味,马上也充满了轻松的味道。当说到印后加工长期得不到重视,能看出王老师真着急了。
必:“这两天印刷协会正在搞一次印刷质量评定会,听说很大一部分的质量问题都出在装订部分”
王:“印后的工序太繁杂,有一点不注意就要出问题,还有就是不重视的问题,从上到下都不重视。这印刷就象是在做衣服,印前就象是养蚕、种棉,印刷就象纺布,印后就是这做衣服的工序。你想想,要是衣服做不好,你印刷纺得布再漂亮有什么用?”
说到这能看出王老师真的有点气。
王:“上次有一个印刷研讨会让我去,给我20分钟的时间讲印后,你说这二十分钟能讲什么,印前和印刷都有2个多小时,我就有点生气了,我对那个谁(某印刷社团负责人)说:这不行啊,印后在印刷整个流程中的占有量是34.2%,比三分之一还多将近一个百分点,印后机械粗算就有300多种,你们印刷和印前谁能比。”
必:“现在都在提倡JDF工作流程,在这次德鲁巴上我们还看到很多象PRINT CITY这样的整合性的流程”
王:“没错,又是数字印刷,又是CIP4的,表面上看是印刷造成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可是要是没有印后的发展,和印后数字化,这不都是白扯么?”
王:“后来自己一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老太太谁听我的?你说这是干什么呀,争这玩意儿。”
实际上从王老师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除了几多无奈,更多的是一个老印刷工作者的责任感和忧患意识。
接着我们和王老师谈起了她的经历,一说到年轻时候的那些经历,王老师的眼睛很明显的看出了兴奋。
必:“王老师,在杂志上我们经常能看到您写的文章,主要都是技术方面的,文章里面我们能看到很实在的东西,无论是理论性还是实践性都很强,我们对您的经历觉得很好奇,您能跟我们说说您的故事么?比如说您的工作或您的学习。”
王:“哎呀,这说起来可就话多了。我是五零参加工作的。”
必:“等等,王老师,我看过您的一个简单的介绍,您好象是三九年生人,我不明白,您是说您十二岁就参加工作了?”
王:(笑)“我十岁就参加工作了,十一岁就已经入工会了,那天还找出了我当年的工会证呢,上面还有小时候的相片,和现在比比,老喽,都变成老太太了,现在身体也不行了,时间过得真快。”
必:“王老师,您看上去精神很好。”
王:“那时候刚解放,在一个叫荣记中西装订局工作,后来又辗转了几个印刷厂,再后来组织上给调到北京印刷学校任教,一干就干到退休。”
必:“那王老师您十岁就参加工作,那您没上学么?”
王:“上了,我竟上夜校了,七六年的时候,在北京大学上的哲学系读的夜大,那时候我们的教室还在现在车公庄那边。一开始也没想上哲学,那时候对哲学有偏见,总以为这哲学讲辨证,辨着辩着就成了诡辩了,赶明儿个,我也开始诡辩了。可那时候还是要听组织安排,组织安排学我也只能学了,这一学就两年,但后来感觉到,北大学习这两年对我以后的影响太大了,思维方式有了很大的改变。”
必:“那时候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是不是很辛苦?”
王:“那时候我的小女儿才出生不久,这边还要工作,那边还要上学,辛苦还是有点的,但那时候年轻,也爱学,累点也没什么。后来北大毕业,北大的领导到我们单位,去要我,让我到北大工作。”
必:“那您去了么?”
王:“那我哪能去呀,说是让我去给‘知识分子掺沙子’(文革期间的一个说法),我说我不是沙子,你们可别掺我了,结果后来我也没去。”(大笑)
必:“那段经历一定给您的一生留下了深刻的回忆。”
王:“可不是,那时候还给外国人上课呢,什么《国家与革命》、《反杜林》、《资本论》一共六本书,我现在都没忘呢。”(开朗的笑)
必:“王老师,那您现在退休在家,整天看您还不闲着,您都忙些啥?”
王:“退休不退休一样,都闲不着,一方面要继续做一些培训,全国哪的都有,这不今天上午还在人民日报有一个培训,是全国中直系统的一个培训,然后就是和出版社签了几本书,估计明年都会出版的。”
必:“您这么大年纪,还全国各地跑,身体能受得了么?”
王:“感觉有点受不了了,这不,去年先去了四川做一个培训,然后又到上海,从上海又到深圳,最后觉着真有点累了。所以我就想着早点培养一些年轻人,在全国各地的,把我的知识教给他们,让他们来代替我做这些事情,要不我这年纪一天天老了,总有干不动的一天。”
必:“这是好事呀,如果能培养一些真正的印后的教学骨干,无论对国家还是对印刷事业都是一件好事情,您有具体的计划了么?”
王:“近期还在准备,准备搞一个全国范围内的印后培训班,估计在今年年底前开班,具体的还说不定。”
必:“那祝您的心愿早日完成。王老师刚才听说您有几本书将要出版了,您能否和我们先透露一点消息?”
王:“也不是什么新消息了,一本是技工培训教材,实际上我已经写过两本了,但这次要求有新的内容,现在的技术发展太快了。一本是《印后装订一千问》,现在一直也都在《印刷技术》上连载,已经写完了800多问了,明年估计这本书也能出版。”
必:“王老师,我去年在《印刷世界》看到您写的《豪华装订工艺》也是一个连载,上面有很多让很多人眼热的技术,如:滚金口、蘸花口、起竹节等工艺。好多人也在打听这本书会不会出版?”
王:“明年应该也能出版了。”
接着我和王老师聊起了装订技术上的一些问题,一说起这些,王老师很快就象变了一个人,各种印后的设备如数家珍……
必:“听说王老师这次也去了德国,参加了DRUPA,回来以后有什么感想?”
王:“我这次去,一共在杜塞尔多夫呆了八天,除了展馆,我哪都没去,感触太多了。”
必:“遇到了什么另人心动的新设备了么?”
王:“当然有,太多了,比如说这次看到了一台能够连续折20多折的折页机,这种机器用来折药品说明书这样的产品简直太合适不过了,我们国家的这类产品从来到是手工操作,根本就没有能干这类活的设备,那种小纸先不说,就是20折国内就找不到能加工的设备。我是上年纪了,要是年轻的时候我一准买一台,没钱借钱也买,肯定能赚钱,你想想,那么多的药厂、小电器、化妆品,哎呀,能用得上这类设备的地方太多了。还有一种塑料线烫钉机,也不错。”
必:“王老师,塑料线烫钉的设备好象并不是什么新技术,大约10年前我们就能从书上看到这种技术,机器还没听说什么公司有上过。”
王:“早在70年代初,我们国家就从东德进了一台,进到北京新华二厂,我印象中那时候设备来了但找不到塑料线,还是我帮着联系的上海国民二厂,定购的材料呢。后来这台机器被卖到湖南新华二厂,现在烫头还在,前年我还特地去给这台机器照了相,留个资料。”
必:“毕竟当年和这机器还是有感情的,但王老师我还是没明白,这种设备有什么独特的优点么?”
王:“当然有,生产率高,成本低,优点太多了。”
必:“那和无线胶钉设备相比呢?”
王:“这么说吧,无线胶钉能干的活,塑料线烫钉都能干,而塑料线烫钉能干的,无线胶钉就不见得能干,而且成本要比无线胶钉低多了。我还在国内发现了一个怪现象,40毫米厚的书,我们用无线胶钉,80毫米厚的我们还用无线胶钉,这不行啊,根本就翻不开了,一翻还容易折,难道我们中国的书就应该是这么简陋的么?这是不正常的呀,这是不符合国情的。”
必:“按您这么讲,塑料线烫钉有这么多的优点,那么为什么在国内普及不了呢?而且国内的制造商也不来研制,有技术问题么?”
王:“归根结底,还是老话,就是不重视,哪怕象当初引进CTP那样上面有人说句话,或是倡导一些讨论,也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机器的核心部分是烫头,早在70年代后期,湖南的新韶机械厂就已经成功研制了,多好的事呀,就是没得到重视。后来据说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也向新闻出版属申报了这个技术,可是到后来没人管了,结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必:“那后来,就再没人生产这个技术了么?”
王:“没人重视,当然就没什么结果了,多可惜,那时候要是有一个管事的呼吁一下,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一说起这些往事,就能感觉到王老师的几分遗憾。
必:“王老师,那您能不能给我们评价一下世界上的这些著名的印刷机之所以畅销的原因么?”
王:“当然可以,就说做机器,我们赶不上人家,但我们最起码要知道人家的机器好在什么地方吧,我就说几个主要的,我看最好的是马提尼,他的配钉包切生产线,七十年代就进入中国了,我认为马提尼最大的优点就是下书稳定,传统国产设备钉书结束后,下书是垂直下落的,而马提尼的是用托板托下来的;要说精装的,肯定是柯尔布斯的,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刀好,材料首先过关,然后就是下刀时的轨迹更合理(弧形轨迹),我就经常说,这机器加工再先进也必须符合工艺的要求,要不再好的材料也是白费。”
必:“王老师你看,我们国家的印后装订发展不起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王:“我觉得从机器制造的角度上来考虑,主要原因就是材料问题,实际上我们国家的机械加工条件现在也不错了,如北人、上海的紫光、深圳的精密达等,工艺要求也基本上能达到要求,但就是机器不耐用。我到国外的制造商那去参观:10毫米厚的钢板,三四平方米,其平整度小于1.5毫米,这在国内是很难作到的。还有就是耗材的加工,拿EVA热溶胶来说吧,EVA胶是乙烯和醋酸乙烯在高温、高压下共聚的产物,而我们国家的反应容器的承压能力不行,加热到1400度就不敢再加了,而日本的热熔胶使用的是无缝钢罐做容器,能加热到1500度,人家的胶就能在国际上卖到10,000元一吨,而我们的也就8,000、9,000。这就是差距。”
必:“那您看,为什么我们国家很多印刷企业都在进口国外相当先进的设备,可为什么装订质量还是不尽人意呢?”
王:“机器换了,材料换了,可是人没换,观念没换,管理也没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在使用无线胶钉生产的企业的管理者仍然是面粉糨糊时期的老观念,这不行。在欧洲,胶装车间一年365天最大允许温差是±3度,而我们在制定我们国家的标准的时候,考虑到国情,制定了一个更宽松的标准,是±5度,可就这我们还达不到。有的厂子到冬天还开着窗户,在车间里面还要穿棉衣,有的厂子夏天房间里面热的象蒸笼。有一次,到一个厂子参观,看到机器上的胶锅已经很长时间不清洗了,锅里面积了厚厚的一层干胶,你说说就这样的管理能装出好产品吗?”
必:“和您谈话,能感觉出您是那种性格很耿直的人,基本上有什么就说什么,那这么多年您有没有因为这和别人发生矛盾呢?”
王:“怎么没有,但我就是这性格,改不了,一是一,二就是二。记得有一次在《今日印刷》上我写了一篇文章,叫《正确识别真假花纹纸》,结果就把纸行的人给得罪了,就找到了我,拿了一沓花纹纸散到了我的桌子上,对我说:你就是王淮珠吧,你写的文章,让我们的纸都卖不出去了。你看看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一看这人的态度,我也急了,我就对他说:‘好,我今天就给你免费上一课’,我就把他的那些纸全撕了,然后我告诉他,看见了么?有一半都是假的,真的花纹纸是树脂浸进过的,而假的则是涂布的,他们的区别是,如果花纹纸是黑色或是彩色的,撕开的纸张中间还是白色的,如果要是真的就内外都是一个颜色。真的强度高,不变形,要是使用假的用于扫衬的话,如果上胶时有一点漏胶,就会在书刊翻开后,有胶的位置出现白点,而且使用假花纹纸的书刊,上胶后会变形,连书刊也会跟着变形;如果用假的花纹纸做骑马钉的话,就会在骑马钉的四个钉孔上出现四个白点,装订的书刊就会很难看。我和那人讲完道理后,那人就服了,我告诉他,他的假花纹纸在做书刊装订的时候不能用,其实也能用到其他的场合,结果最后有问题还经常来请教我。”
必:“王老师,听上去真象电视里面的情节,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味道,没看出来您的脾气还挺大的。”
王:“实际上我的脾气大也是有名的,有一次一个日本人来北京装机器,我作为厂家的顾问也一直跟着,没几天那个日本人竟然给我来送礼,我还纳闷呢,那日本技师竟然对我说:‘王老师您脾气太大了,以后能不能不对我发脾气’。这件事弄得我哭笑不得。”(大笑)
必:“王老师,用你多年的经验来判断一下,国内近年来装订机械发展的方向是怎样的?”
王:“我想,国内的装订机械的制造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尤其是自动化装订机械的发展,这是大方向,细节上看我感觉国内的机械应该更多的学习国外装订机械的优点,设计应当更合理,真正的能够符合装订工艺。就拿包本机来说,我们国内以前最普遍的是圆盘机器,现在看来椭圆包本机,工艺更合理,它很好的解决了,圆盘包本机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弧形的涂胶方式、加工时间和胶液干燥时间的不匹配等好多问题。”
必:“您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装订机械制造应当更多的接触实际吗?”
王:“是呀,还是毛主席的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技术人员要下到工厂去,到生产的第一线去,只有这样才能够生产出真正符合我们国情的机器来。”
必:“那王老师,能不能给我们的印刷企业点建议,投资购买设备最佳的考虑是什么?”
王:“这不太好说,因为每个厂家都有不同的情况,如果普遍一点看呢,在装订机械上我比较看好,中型的连动设备,不要盲目的上一些大型设备。曾经一个厂家向我咨询,购买一台配页机,后来经过考察,我建议他们购买了一台有16个工位的机器,因为我们比较常见的书刊多说也就13、4贴,那么16个工位完全可以达到要求了,偶尔也有18贴左右的书,遇到这样的活就找两个工人和机器配合来做就可以了,毕竟这种活不多,而且配页机是四个工位一组,也没有单独卖的,要买多的话肯定要买20个了,那就有点浪费了。我的意思是说要充分考察自己企业的实际情况,减少投资时的盲目性。”
这时候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必:“王老师,时间不早了,耽误了您这么长的时间”
王:“没关系,人到岁数了,也爱唠叨,我也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在一块儿,有时间到家来做客。”
告别王老师,结束了这次访问,我发现在我的心目中的王淮珠老师的形象已经完整的勾勒出来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中国老人;一个在印后装订领域工作了几十年的,专业得不能再专业的专家;一个诲人不倦,笔耕不辍的老师;一个带有深深民族责任感的中国人。无论怎样,在心中默默祝福王老师心愿早成,身体安康吧。
[时间:2006-01-20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